我的昂贵的腿

 作者：【德】 海因里希·伯尔

①这下子我就业在望了。他们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我，叫我到局里去一趟，我便遵命前往。局里的人既亲切又和气。他们拿出我的档案卡片，说了一声：“呣。”我也回了声：“呣。”

>>>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叙述语言体现了强烈的个性色彩。在叙述中，穿插抒情和议论，这些抒情和议论往往直抒胸臆，袒露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有的闪烁着口语的智慧，这样更能突出人物的内心世界，突出表达反对战争的主题。

②“哪一条腿？”有一个官员问道。

③“右腿。”

④“整条腿？”

⑤“整条。”

⑥“呣，”他又哼了一声，开始查阅各种各样的单子。我总算可以坐下来了。

⑦他终于翻出一张单子，看来正是他所要找的。他说：“我看这里有适合您干的事，一件美差。您可以坐着干。到共和广场上一个公共厕所里去擦皮鞋。您看怎么样啊？”

⑧“我不会擦皮鞋，我一向因为皮鞋擦不亮，引得大家侧目相看。”

⑨“您可以学嘛，”他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学会的。天下事难不倒德国人。您只要同意，可以免费上一期学习班。”

⑩“呣，”我哼了一声。（呣：叹词，表示疑问，也表示答应，这里显然是表示疑问。对于安置局官员的敷衍塞责与夸夸其谈，伤残军人觉得出乎意料，无言以对。）

⑪“那么同意了？”

⑫“不，”我说，“我不干。我要求提高我的抚恤金。”（这里是伤残军人的坚持，强化了小说的矛盾冲突，也反衬出安置局官员的不公与虚伪。）

⑬“您疯啦，”他回答时语气既亲切又温和。（安置局官员“亲切又温和”的语气反映的绝对不是一种诚恳而亲切的态度，而是他对于伤残军人的蔑视与敷衍，揭露了二战后德国社会自私冷漠的病态现实。）

⑭“我没疯，谁也赔不起我的腿，我连多买些烟都不行，他们现在制造了种种麻烦。”

⑮那个人把身子往后仰，一直靠到椅子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亲爱的朋友啊，”他感慨地说，“您这条腿可真叫贵得要命。我知道您今年二十九岁，身体很好，除了这条腿以外没有一点毛病。您可以活到七十岁。请您算一算，每月七十马克抚恤金，一年十二个月，那就是四十一乘十二乘七十。您算一下，不计利息就要多少钱。您不要以为只有您丢掉了一条腿，看来能够长寿的也不仅仅是您一个。现在您还要提高抚恤金呐！对不起，您真是疯了。” 

>>>安置局工作人员详细地为“我”算接受擦皮鞋工作后能够得到的巨额好处，想以此利诱惑我接受这个安排，并不是真心地替我解决实际困难，而是想要尽快地将我支应了事。

⑯“先生，”我说，我也照样往椅子背上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看您大大低估了我的腿的代价。我的腿要昂贵得多，这是一条非常昂贵的腿。还得说一下，我不仅身体健康，而且很遗憾，头脑也很健全。请您注意。”

>>>“我”反复强调自己“身体健康”“头脑也很健全”与安置局的官员反复提到“您疯啦”、“您真疯啦”这样的话语构成了鲜明的对立与冲突，推动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

⑰“我的时间很紧。”

⑱“请您注意！”我说。“我丢了这条腿，救了好些人的命，他们至今还在领取优厚的退休金。

⑲“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我单枪匹马埋伏在前沿某个地方，奉命注意敌人何时来到，这样就可以让别人及时溜掉。后面司令部已经在打点东西，他们既不愿意跑得太早，也不愿意溜得太晚。原先我们是两个人在前沿，但是那一个被敌人打死了，他不必再花费你们的钱。他虽然已经结婚成家，但是您别怕，他的妻子身体健康，可以干活。那个人的性命可真便宜。他当兵才四个星期，所以只花了你们一张通知阵亡的明信片和一点点口粮的钱。他在那个时候算得上是个勇敢的士兵，他至少是真正给敌人打死的。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人在那里，并且害怕起来，天很冷，我也想溜之大吉，嘿，我正要溜的时候，突然……。

⑳“我的时间很紧，”那个人说着，开始找他的铅笔。（这里的“我的时间很紧”是对第⑰段相同内容的呼应，间隔反复的修辞手法既强化了伤残军人与安置局官员之间的矛盾冲突，有力地失去故事情节的发展，又突出表现了安置局官员对伤残军人的冷漠与敷衍。）

㉑“不，请您听下去，”我说，“现在刚刚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正当我要溜的时候，我的腿出了问题。我只得躺在那里。我想，既然溜不掉了，就把情况向后面报告吧。我报告了敌人的动静，他们就全都逃跑了，规规矩矩地一级跟着一级：先是师部，然后是团部，再后是营部，依此类推，始终规规矩矩地一级跟着一级溜走，只有一件混账事，那就是他们忘了把我带走，您懂吗？他们跑得太仓皇。真是件混账事情，要不是我丢了这条腿，他们全都没命了，将军、上校、少校，一级一级数下去，全都得完蛋，那您就不必给他们退休金了。好，您算算看，我的腿值多少钱。那位将军才五十二岁，上校四十八岁，少校五十岁，他们个个没有一点毛病，身体健康，头脑健全。他们那种军事生活使得他们至少可以像兴登堡一样活到八十岁。您计算一下：一百六十马克乘十二乘三十，完全可以估计他们平均还要活三十年，您看对吗？所以，我的腿成了一条贵得吓人的腿，成了一条我所能想象的最最昂贵的腿，您看是不是？” （此处点题。）

>>>“我”也给安置局工作人员算了一笔帐，并不是想得到“一百六十马克乘十二乘三十”或者更高的报酬，而是想要说明自己的腿有多昂贵，并以此控诉战争造就的种种罪恶。

㉒“您真疯啦。”那个人说。（小说多次提到局里官员“您疯啦”、“您真疯啦”这样的话语，和“我”一再强调的“头脑健全”形成对比，突出了小说的批判主题。战后那些生活优越的人们思想丑陋，作风官僚，根本不知道战争中的各种罪恶以及那些牺牲的、伤残的人们曾经付出过的惨重代价。)

㉓“没有，”我回答说，“我没有疯。对不起，我身体健康，头脑健全，遗憾的是，我在这条腿出毛病前两分钟没被打死。那样的话，就可以节省好多钱啦。”

㉔“您到底接受这项差使不？”那个人问道。

㉕“不，”我说完就走了。

>>>伤残军人和安置局官员都始终坚持自己的既定立场，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无法调和。这样的结尾说明二战后德国社会的病态现实是一个一时无解的罪恶现实，体现了男主人公的决绝与文章作者的愤懑。